十分钟前。
“勋哥，跟丢了！怎么办？他们跑小巷里了，我们走大路根本抓不住！
“跟丢了也得跟！那小妖精不识好歹，老子好声好气请她来陪酒，居然扇老子一巴掌，害老子当场丢了面子，这要不抓回去毁容示众，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吗！”被称作“勋哥”的壮汉一脸阴沉。
微波粼粼的人工湖畔，电网被黄白的布条围了起来，上面挂着“有电危险”的警示牌，看样子在抢修，银色的电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。三个壮汉靠在墙边，气喘吁吁。
“可恶。”强子狠狠地打了身边的塑料杆子一拳。
本就非常松动的路牌瞬间就顺着杆子滑了下来，撞在强子的脑门上。
“哈哈，看看，连路牌子都跟你作对！”勋哥本来没什么好心情，看到同伴受了伤，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点。
“行了强子，听我说，”另一个壮汉显然没什么耐心去关心同伴，“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已经走了。我们去他家楼下守着，不信他不回来！”
“好！不愧是小刘。赶紧走吧。”勋哥点了点头，率先朝来时的路走回。
强子用力将路牌推了回去，骂了几句脏话，急忙跟上。
路牌本来是连在一起套在杆子上的。强子向上一推，居然将它推得旋转起来，好一会儿才嘎吱嘎吱地停下来，斜斜地卡在了杆子上。
那上面赫然标注着“东二门，西六门”的字样。
*
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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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眯起眼睛后退着，一直退到了抢修隔离带的旁边，看着逼近的三个壮汉。他们的手中，赫然拿着刚才还没有取出来的刀子，寒光闪耀。
失策了。我抱紧了怀中的少女。
不管那块路牌究竟是不是被动过了手脚，事实摆在眼前——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少女的身上，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。
小区坐北朝南，“东二门”指向的是左边，“西六门”却指向了右边。
左边才是西啊！我们逃了那么久，因为路牌的缘故，又绕回来自投罗网了。
我和少女被强行分开，那个叫强子的壮汉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子，满是茧子的拳头不断在我眼前放大，缩小，放大，缩小。
“噗，噗。”我趴在地上，吐掉口中的血，脸上浮肿的感觉很明显。
还远远没有结束啊，事情。
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我用手撑地，想要爬起来。可是巨大的方头靴踩住了我的手，左右捻动。
“就是这只手吧？嘿，碰了老子的眼睛，这只手还是不要了吧。”
手掌被踩住，我手臂用力，想要爬起来。
先爬起来，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。
但是，背很快也被踩住了，不知道是谁，不断地用体重向下压迫，我的五脏六腑都被死死挤在地上。被踩住的手刚开始传来剧痛，现在也已经没有知觉了。
“小子，你想救她？”
声音略为霸道一些，我勉强回头一看，壮汉头目显然已经缓过劲来了。
“说啊，你是不是想救她！”
我听到一声闷哼，然后少女便被踢倒在地，头和我撞在一起，腿上的包扎也松了，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恐怖的伤痕。
“对，我要救她。”
“她那么值得你去救？你们不认识吧？”
“认识怎样？不认识又怎……唔……”
我的腹部被狠狠地踢了一脚。
“说话别这么冲，上火。”强子点燃了一根烟，狠狠吸了一口，丝毫不介意烟灰落在我的身上。
我索性闭嘴了。
“嗬，小脸蛋还白净得很呢。看来，前一阵子那巴掌掴得还是太轻了啊。”我看到“勋哥”捏住少女的脸颊，笑着欣赏，然后狠狠一巴掌。
“怎么样？来做一个交易如何？我们的小英雄终于有机会救一救美人了啊。”
我迟疑了一下，没有张嘴。
啪。
又是一巴掌，少女的头因为受力而偏向了我这边，嘴唇也被咬破了，隐隐有些血迹。
“什么交易。”被两个壮汉限制住行动，我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。
“这个女人，不给我面子。老子要划花她的脸，可是被你坏了事情。你说怎么办吧？”
“……”
“说啊！怎么不说话了？”少女的脸上又是一巴掌。
我贴着少女的手臂，可以感受到明显的抖动。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睛，看不出是害怕的样子。
少女嘴角带着血，红宝石般的眸子变得空洞，注意到我的视线，也只是瞟了我一眼，便望向星空，没再说话。
没力气再说话了吧？我的心中不禁有些抱歉，让她的脸被打了三次。
但我还是想说，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。
少女被打，换来的是宝贵的时间。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，思考对策的时间。
“怎么？好不容易塑造的英雄形象，不想要被破坏吗？哈哈哈哈……”勋哥的笑容甚至有些扭曲，“英雄，英雄，你以为英雄是人人可以当的？害怕了？后悔了？”我的脸也被他卡住，满嘴的烟味喷在我的脸上。
“记住了，年轻人，这个世界，英雄都已经死了，”脸被重新松开，我贪婪地呼吸着夜晚新鲜的空气，“也罢。勋哥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傻，懒得跟你计较那么多了。但她不行。你如果想救她，就给我划花她的脸，用这把刀。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手中不知何时塞进来一抹冰凉。那是一把亮晃晃的水果刀，刀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，握住它，就好像握住了撒旦的权杖。
为了保险起见，“勋哥”远离了我，留下我一个人，一把刀，面对两个壮汉，还有中间困住的少女。
我看了看表，黑白色的表壳已经被踩裂了，还好，指针还在转。
马上要十二点了呢，就要到九月一日了，我高中生活的第一天。
这……还真是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天呐。
我不禁笑了出来。
“你还在犹豫什么？”
背后传来“勋哥”的声音，我的视线从手表那里抬起来，看向少女，握紧了手中的刀子。
少女也在看着我，红瞳里没有一丝感情。仿佛在说：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。我早就料到了。”
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？有些事情，不需要去解释那么多。真相终究会被昭告天下。
我一步步走向少女，连手表上秒针颤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嗒。我举起手中的刀子，对准少女微微肿胀的侧脸。
嗒。手起刀落……
滴——黑白的破表发出自动报时的提示音，三根指针重合为一，少女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猩红，面无表情的脸上，浮肿瞬间消失不见，嘴角弯起一抹狰狞的笑。
力量……恢复了呢……少女如是想着。
然后，她抬起头来，准备好迎接面前的少年——那张还算俊朗的、因为刀子扎不进自己的肌肤而惊恐扭曲的脸。
【怎么？怎么不下手了呢？你这样的货色，不也就比他们稍微道貌岸然了一点点么？】
少女连嘲讽的话都准备好了。
一切都一模一样地上演着，就如同上帝编排好的剧本。
恶人要死，看起来像好人的恶人，也终究要死。
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。
下一瞬，少女脸上的狰狞变成了震惊。
刀子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如月般的轨迹，迅速抵在“小刘”的眼睛前。
“往后退！否则你的眼睛就不要了！其他人不要动！”
小刘瞪大了眼睛，嘴唇颤抖着，在我的刀锋下踉跄地向后退。我带他蹲下来，越过了黄白的警戒线，把他推到了维修一半，布满电线的电网旁边。
“叫你们的老大放她走，不然我就把你推进去。这上面听说通的是高压电，相信我，很爽的。”我的手甚至在颤抖，刀尖距离小刘的眼睛不到一厘米。
我在赌。赌这个人是重要人物。明明在体能上相对同伴只能算是普通，但那个“勋哥”依旧把他带在身边。
所以，小刘是一个充当“军师”的人物。那个勋哥在赌场里的那些勾心斗角，怕是少不了他。
然而，我放出的威胁根本没有得到回应。
身后，一点声音都没有，所有人，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我侧过脸来，瞥见身后的少女，瞥见强子和勋哥两个壮汉。
少女的眼睛睁得很大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震惊的感情；
强子依旧捉住少女的胳膊，嘴里叼着烟，黑暗中一点火星忽明忽暗。
勋哥则露出难看的笑，仿佛在看一场猴戏。
心脏仿佛漏跳一拍。我急忙回头，看向面前的小刘。
我们的目光在这短短的几厘米之间完成了链接。
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啊！堕落的灵魂，向大梦想家倾诉灰暗的人生。
刀口上舔血，厮混在赌场，成为小时候最讨厌的人。组织就是小刘唯一的生命支柱。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组织因为他而输掉这场命局，他会死。
等死，死国可乎？
我明白，大梦想家，在他成为高中生的第一天，第一次……输在了梦想上。
释然是这世间再熟悉不过的微笑。
我只能拼尽全力挣扎。
小刘死死攥紧我的手，不让我挣脱。然后狰狞着，用自己的后脑勺，狠狠撞入闪烁着银光的电网之中。
让灵魂成为最璀璨的导体，在麻痹与高温中，忘记曾经拥有过的一切，还有未曾实现的梦想。
我抬头，看向璀璨的夜空。不想哭，胸腔却饱含热泪。
英雄什么的，这辈子就从来就没有想当过啊。来到这个世界上，好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不就好了吗？
可是，大梦想家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不是吗？我，还没有将少女的生命拉出悬崖，自己居然就要先走一步了不是吗？！这算什么呢？
我不想死。我不想死！
“我不想死啊！”头发根根竖起，我扯着嗓子，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吼出声，在最后一根神经中枢也要被汹涌的电流淹没的那一刻，我的手被紧紧握住。
最后记住的画面，是一双红色的眼。眼里没有一丝善意，可那份空洞，却不知何时，已经被热泪满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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